第二節　茅谷斯產生的地理環境
　　人類的任何一種文化，都有它產生的地理環境。茅谷斯的產生除了它的時代背景外，也有一種它的地理環境。茅谷斯產生在一種特殊的地理環境中。
　　就大環境而言，茅谷斯的環境是在武陵山區的酉水流域。酉水流域是一個什么樣的地理環境呢？是一個封閉的地理環境。湘西的龍山、永順、保靖、古丈四縣境內，基本上都是高山險峻、溝壑縱橫、云蒸霧繞、林木森森、道路崎嶇、外人罕至，是原始人類生活棲息的最好場所。明清以前許多村寨子多屬“不與中國通”的化外之所，并有“漢不入境，蠻不出峒”的不成文的風俗習慣。總的說來，茅谷斯產生的自然環境是一個生產條件比較艱苦、生活條件比較貧困的地區。
　　就是到了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土家族地區還是十分貧窮落后的。政府為了讓當地的人民得到一些實惠，也制訂了一些相關的政策。筆者在2003年7月8日，在龍山縣坡腳鄉進行實地調查時，在該鄉政府辦公室發現了一份1983年湖南省人民政府辦公廳制訂的文件，文件主要是針對土家族山區的農副產品收購政策所發的。現將其相關內容摘錄如下：
　　湖南省人民政府辦公廳文件
　　湘政辦發(83) 14號
　　關于調整二類貴重中藥材品種和派購任務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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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獎售范圍和標準，為促進統派購任務的完成，交售下列品種給予糧食、布票獎勵。黃連，每百市斤獎原糧指標250斤，布票30尺；銀花，每百市斤獎原糧指標30市斤，布票50尺；玄胡，每百市斤獎原糧指標50斤，布票10尺；杜仲，每百市斤獎原糧指標10斤，布票2尺；厚樸，每百市斤獎原糧指標10斤。凡議購議銷藥材不再獎勵。
　　這份文件的內容用現在的眼光來看，沒有什么實際意義，因為這種獎勵份額微不足道，實惠也不是很多。但在當時來說，是調動人民踴躍采集和交售中草藥材的催化劑和加速器。當時的山區人民從中得到一點實惠而感到一種滿足。因為那時候當地的一個勞動力的價值只有兩角錢，有的甚至還沒有兩角錢，這是一種在特定的時代、特定的環境中制訂的一種特定政策，也曾鼓勵了不少的土家族地區的民眾踴躍采集中草藥材的積極性。一種政策，作為一個文件下發，是十分嚴肅的。特別是省一級政府所發，其嚴肅性就不言而喻了。
　　從筆者實地考察的情況來看，坡腳鄉是一個很貧困的鄉，整個鄉的經濟收入和生活水平都不是很高，有些人還在溫飽線以下。但與其他地方相比還是相對要落后一些。上級分配的一些國家干部，很多人都不愿到這地方工作，有的去了也很不安心。當地有一種說法，“到這里工作的國家干部，只要他不犯錯誤，哪怕他一點工作不做都算是好干部”。一般來說，這里鄉干部多半都是坡腳本鄉籍的干部。
　　2003年7月10日和7月11日，筆者采訪了坡腳鄉卡柯村黨支部書記彭順煌和聯星村黨支部書記向培花。下面是對兩個支部書記的采訪摘要。
　　卡柯村支部書記彭順煌采訪筆錄：
　　卡柯村位于坡腳鄉的最南端，南與保靖縣的撥茅鄉接壤。全村508人，彭姓和田姓各一半。田姓從蘇竹村上面的上母左搬來。彭姓從大喇司搬到牛洞灣（屬保靖縣），后由牛洞灣搬到卡柯，所以彭順煌他們現在住的地方仍然叫牛洞。
　　卡柯上面蘇竹村的彭姓和卡柯的的彭姓是一個系統，蘇竹村的是老大，卡柯村的是老二，字派是一樣的，都是“紹美祖昌大”，后來為了發人，卡柯村的彭姓字派改為“國正天心順，官清民自安。人和家乃發，主業勤為先。忠孝根基固，禮讓世代賢。哲嗣永衍慶，宗支久綿延”。中途也改同蘇竹村一樣的字派，如彭順煌的父親就叫彭昌松。卡柯村還有一支彭姓是從保靖普戎搬來的，他們的字派是“祖天民廷國，金運正光昌”。保靖縣撥茅鄉的沙灣（即著名的八部大王廟所在地）原來是卡柯人的地盤，解放前一年幾斗苞谷子課給沙灣人。后來，沙灣脫離了卡柯村的管轄，劃到保靖縣去了。卡柯村會講土家語的人可以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講得很流利，這樣的人有200多人；第二個層次是講半漢半土的人，這樣的人有100多人。能聽懂土家語但不能講土家語的有60多人。還有一小部分約20來人（主要是小孩）講漢話不流利。全村對土家語一點不懂的沒有一個。卡柯村的彭姓和田姓都過四月七（四月十七日）節。
　　結婚一般按法定年齡。一結婚由老人提出與兒子和媳婦分家，供養關系不太明顯。不孝者尚未發現，如有不孝者，族內要干涉。
　　卡柯村最富的是田德武，在外當包頭，大概有幾十萬。
　　揭不起鍋的有彭金貴，40多歲，愛人患腦膜炎，兩個孩子小，吃早飯無夜飯，整個家產不值500元。
　　彭順煌的父親彭昌松(75歲，退休老師)說卡柯村的土家族是“虎茲卡”，這是相對對面的保靖縣拔茅鄉索美補足（村）的土家族而言的，卡柯人稱索美補足的土家族為“沙沙”，這是土家語的方言劃分，是指的語系。彭昌松還說明，“虎茲卡”是彭公爵主的后代。
　　卡柯村解放前有土王廟，現存遺址，在村小后面。
　　聯星村支部書記向培花采訪筆錄：
　　聯星村位于坡腳鄉的中心位置，是坡腳鄉政治文化的中心。整個聯星村368戶，四個村民小組，一組和二組在街上，三組在多湖拉，四組在澤家湖和踏果洞。二組人口最多，有400多人。全村主要有向家、田家、唐家和張家。全村共1358人，土家族有1290人，占全村人口的95%以上。聯星村是用土家語作交流的村。能夠講一口流利的土家語的有600多人，其中400多人最為流利。30～40歲的人都講土家語，不會講土家語的占5%，這些人都是從外地嫁到聯星村的婦女。村里一般開黨員會時都講土家語，開其他的會都講漢話。寨子上年紀大的人講土家語十分流利，小孩子之間玩耍時相互都講土家語。
　　聯星村到外面讀高中的只有1人，坡腳鄉全鄉讀高中的也只有4人，讀中專的有6人，因為考不起高中，只好讀中專。讀大學的只有一人，不是考取的，是用錢買的。讀初中的相對而言又多一點。
　　聯星村人均純收入603元，主要經濟來源是靠外出打工，最富裕的有十幾萬，如姚元清等。
　　最窮的是田永華，田永華42歲，患肺結核。從小是孤兒，沒有家住，住在他的家族田德達家的烤煙房里，由田德達給他供吃。
　　張祥維家也很窮，張祥維54歲，單身漢。人有點癔（精神不正常），靠背柴賣度日，整個家產約200元。
　　還有張廷生，是瞎子。57歲，患風濕病，有一間屋，家產只有1000元左右，由侄兒養著。
　　以上三人無法正常生存，報五保戶，由于年紀沒有達到60歲，上級不批。因為五保戶每年有600元的照顧。
　　向家有譜書，譜書在向清遠家里。
　　聯星村的結婚年齡，女的都在20歲以上，男的在22歲以上。年輕人從外地引進來的媳婦共30人，不是湘西的有5人。
　　其他有茅谷斯的地方的自然條件與這里差不了多少，有的地方甚至比這兩個地方還差一些。比如說，保靖縣的仙仁鄉，以前叫仙仁巖，顧名思義就是住在巖頭上的，整個鄉都住在一個方圓幾十里的山坡上，這里的土家族沿坡而居，從山腳到山頂，就像螺螄旋頂，村村寨寨，蜿蜒上升。可想而知這里的自然條件是一個怎樣的狀況。一個鄉就在方圓18平方里的一片山坡上。
　　還有與坡腳隔溝相望的保靖縣拔茅鄉的補足村，土家語全稱叫索米補足列，與坡腳鄉被一條山溪深澗所隔開，兩山上講話都聽得非常清晰，垂直距離不到兩千米（清朝時與坡腳同屬保靖大喇司，雍正十三年后坡腳劃歸龍山），從哪一方下到澗里都有七八里路程的陡坎。從甲地走到乙地，就得要三四個鐘頭。由于這里條件很差，索米補足這個地方在二十世紀末期才學會種植水稻。上村的路十分險阻，只有懸崖上的兩條路與外地相通，一條就是前面說過的要坡腳相通，另一條與鄉政府拔茅相通。耕牛是在50斤以下時從山下市場買的背上去的。改革開放以前，這里的農業基本上以刀耕火種為主。主要糧食作物是玉米和紅薯。解放后，生活條件有所改善，但與其他地方相比還是相對要落后一些。
　　解放前周邊的群眾給索米補足編了兩首順口溜：
　　一
　　索米補足的，
　　頭發勾勾的，
　　一年四季穿蓑衣，
　　腳不洗，臉不洗，
　　屁股踏（坐）在灰殼里，
　　滾到河里鬧（毒）死魚。

　　二
　　毛毛山連三登，
　　蕎麥豌豆來當頓（飯），
　　要吃一餐大米飯，
　　全家老小要害病。
　　因此，可以這樣說，茅谷斯產生的自然環境是很差的。因此，這些地方的經濟相對滯后，長期處于一種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狀態。生產方式也十分落后，有的地方還在使用刀耕火種的原始生產方式，對當地的植被有一些破壞。解放前，遇到天災人禍，人們常常食不果腹。這些地方與平原上那些擁有良田沃土的魚米之鄉、花柳繁華之地相差甚遠。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其他外來文化對它的撼動力就顯得不是那么強烈了。茅谷斯就偷偷地在不被人看好的地方頑強地存在著。茅谷斯之所以能保存到今天，與它的自然環境是分不開的。
　　還要值得說明的是，茅谷斯的這一艱苦環境，實際上是土家先民的一種認識的自覺和思維的自覺。有人認為，土家族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生存，從現在發達的條件來說是一種不明智的選擇，可在原始社會土家族先民選擇了這里，是一種高度的明智。因為在這樣的環境中，水豐草茂，樹木森森，便于原始人類的狩獵和采集，人們攫取生活資源比較方便，攫取生活資源的種類也比較廣泛，是一種生活資源的富有礦區。當然，和現在的文明社會比較，這樣的環境又成了人類社會比較落后的地區。也就是這一環境，使茅谷斯得以長期存在，成了土家族文化的一朵奇葩，成了中華民族文化寶庫中的一顆璀璨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