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界斷憶
更新時間:2018-03-19 11:11:48 來源:yxfuhua.cn 編輯:慕賢 已被瀏覽
次
查看評論
張家界斷憶
慕 賢
倘是說:桂林那平地拔起,線條婀娜的山巒,有如亭亭玉立的少女,讓人一見便多了一份溫柔,多了一份情愫的話。那么,國家森林公園張家界的山峰,則粗獷而剽悍,孔武而又充滿野性,且是一個個都喝得三斗五斗苞谷燒酒的漢子。
只要往它們面前一站,你就不能不震動,不能不昂奮,不能不為其懾服。
其實,我是個不喜爬山的人,尤其在過了“天命”之年以后,就更是沒有了那份雅興。可以說懶極。平日里若得清茶一杯,閑書一本,更兼有一張可以伸得懶筋的躺椅,便決不愿意再去讓雙腿受罪,去費那份精氣神。
然而,就是大俗人一個如我者,居然也被這山之精靈勾了魂兒去。
那次,我們一伙人,由天平山步行,穿原始次生林而天子山,而黃石寨。
一路上,那陽光照射不透的叢林中,似乎躲藏著一個巫婆,她在施展著讓人發狂的魔法,讓我們猛地一下撕去了平日里矜持、拘謹和高雅的紳士派頭的外衣。就在這魔法的戲弄下,一個個全都返樸歸真,重又皈依了原始的大自然。放肆而粗野地幽默著,拼命而瘋狂地調侃著,還可著嗓子“吼”著歌,無論是“沙嘶比啞”的洋嗓子,還是“鴨公驚叫”的土喉嚨,一齊肆無忌憚地“吼”著。從俄羅斯民歌,到意大利古典歌曲,從歐洲的古典歌劇,到8個樣板戲,從中國的民歌到臺港的流行曲。搜腸刮肚地全都翻騰了出來,直“吼”得個人醉山醉樹林子也醉。
直到登上了黃石寨,歌聲才像吞下根魚刺一般,橫卡在了嗓子眼里,剛剛的奔放、剛剛的無忌、剛剛的野性,猛地一下全不見了。一個個都站在觀景臺上啞著。
因為,我們面對著的,是張家界奇特的群山。
這是一個雄性的山的部落,這是一個沉默的山的家族。一個極具個性卻又極和諧的山的群體。仿佛是在遠古的年代,有一位仙人施展了定身法,把一群山里漢子定在這里,然而,山們都不屈地昂著頭,伸著臂。毫無懼色地錯落有致地部著。姿態各異地站著。
我們默默地從一個觀景臺爬到另一個觀景臺,而在每一個觀景臺上,我們看見的群山又在不斷地變幻著身姿。仿佛這些山,全部有強烈的悸惑,具有著旺盛的生命力。
從觀景臺上,我們低頭向深谷控望,心中立刻又產生出一種奇妙的幻覺,原來,不僅這些山峰具有生命。就是大地,也活動起來。它托著群山在悠悠地旋轉,旋轉,旋轉得直讓人感到昏旋。一朵云,從深谷的底層漾起來。在群峰之間若隱若現地上升著,仿佛屈原筆下的山鬼。在這群強壯的漢子面前婀娜起舞,施展著它千嬌百媚的魅力,想要蠱惑這群漢子,征服這群漢子。
然而,漢子們卻依舊的巍巍然不動,只是鼓起生命全部的力量,發出松濤般的狂笑。
我們被震撼了,一個個呆立于觀景臺上,任那山、那云、那深谷與天空,在我們的心胸間撞擊著。
是夜,我們投宿索溪峪。
為洗滌一天來從體力到精神上的超負荷,我們于月色中來到索溪邊,一個個脫得赤條條的,去躺到索溪淺淺的溪水中。
溪水,早已被夜色染成了暗藍,且鍍上一層閃亮的銀光,它緩緩地柔潤地從我們的肌膚上輕輕滑過,一天的勞頓,便在這沁涼中漸漸化解了。
我們躺著,無語,不動。漢子般的群峰也在夜色中朦朧著無語,不動,唯有那圓盤般的月兒,還在中天讓人不易察覺地游動著,整個兒的世界似乎凝固了,靜止了。而在這靜止中,關于張家界的一切傳說、神話,卻在我們心中活了起來,讓人弄不清這一切是虛幻?還是真實?
那份神秘,至今我也無法說清。
從觀景臺上居高臨下地去看張家界的山,山是壯美的,卻也是遙遠的,似乎遙遠到了遠古的年代。沿金鞭溪,從山根去看張家界的山,它又變得瑰麗,卻也變得伸手可及,就像一群站在身旁的,深沉的而不茍言笑的朋友。
有次,我陪一批來自全國各地的學者,文藝理論家逛張家界。從黃石寨歸來,一個個累得趴下,有位從北京來的朋友便向我建議,明天不用去看金鞭溪,說看了黃石寨已經把山看了個飽,其他客人自然不答應,那位北京朋友無奈,又耐不住獨坐賓館的寂寞,只好跟著上路了。
他是位著作甚豐的文藝理論家,又是一位治學極嚴謹,頭腦冷靜,生活態度一絲不茍,感情也輕易不外露的人,開始,他漫不經心地跟在大家后面,漸漸地臉色就變得興奮,飛揚,大概平日里在他的書齋中,面對著浩浩書海,便該是這副模樣吧,及至行到半途,他竟突然一反常態,跳起來舉著雙臂向著群山高呼
“我錯啦……我錯啦……”因為,他所見的,已經不是山,而是一道無比壯觀的,長長的畫廊。呈現到面前的每一座山峰,都變成了刀鋒,線條粗獷絕妙的雕塑,那些巨石壘疊的,高聳的山峰,如巨臂,如巨筆,如出鞘的寶劍,讓人發出“力拔山兮”的對于力的禮贊,而那些因風雨的打磨,剝蝕而留下的青銅色,又讓人思飛遠古。
人們不能不懾服于大自然這位偉大的藝術家那種鬼斧神工的驚人創造。無論是米開朗基羅或者羅丹或者還是畢加索,恐怕都是無法和大自然這位藝術家匹敵的,它把如此眾多的巨石似乎是漫不經心地堆砌在一起,這些巨石頓時就有了生命。人們站到每一座山峰之前,都不能不產生出各個不同的聯想,然而,人們面對的是四十里畫廊,四十里山峰,四十里絕妙的藝術品。
難怪,這位北京來的朋友會突然由一位嚴肅的學者變成了狂熱的詩人。
其實,狂熱者何止于這位友人?
在中途,我們從一位獵人手中買到了一只果子貍,湘西人稱之白面的野物。于一凸崖下的中伙鋪里請廚師烹熟了端出來,不知其味該作何等評價,比北京烤鴨店的烤鴨如何?比上海紅房子的西餐如何?但有一點都極有趣。這些平日里深沉如哲人,文雅如學者的角色,此刻都吃出狼吞虎咽的模樣,有人竟還用五指代箸地動起手來,雖說有點斯文掃地。可同時卻也吃出了山的豪情,山的野氣。
一路上,讓我興奮的,使我感動的,與其說是奇幻瑰麗的山峰,涓涓如琴聲的金鞭溪,莫如說是這些人,這些可愛至極的人。
一位從臺灣歸來的年輕人,受人之托來看我,閑談中,對大陸很有些微詞。交通如何之不便,公廁如何之骯臟,旅社服務如何之不周。且一再說要提前歸去。
我很不以為然,卻又無可奈何。只是真誠地挽留他多住些時日,多去看看大陸的山川名勝,多去看看大陸普通人的生活。自然,少不了勸他去張家界國家森林公園走走。
他果然去了。
幾天后,他風塵仆仆地歸來,雖顯得有些勞頓,但卻又極興奮,一反初見時那種傲氣。
“如何?”我問。
“不虛此行,不虛此行。”他說。
爾后,他開始向我打聽,在陸是否允許私人買地皮。需要什么手續,問得極盡其詳。
“買地皮?做什么?”我想起初見時他還要提前歸去的話,便不無驚詫。他笑了:“起房子。”
原來,他想蓋一幢小樓,將來好送給老父,讓他回來定居,前后真是判若兩人。究竟是什么使他在幾天之內產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原因何在?
難道不是張家界?
霎時間,我覺得他原是極可愛的,因為他,也勾起了我對張家界那壯美的群山的思念。可究竟是張家界使他變得可愛了?還是他使得我更添了一份對張家界的情愫?
我說不清楚。
確實,我說不清楚,我無法明白,究竟是因為有了張家界的壯美,人才變得可愛起來?抑或是因為人們的可愛,才使得張家界變得如此迷人?
有誰能告訴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