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
一碗米飯有多重
更新時間:2018-03-19 12:31:48 來源:yxfuhua.cn 編輯:本站編輯 已被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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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米飯有多重,提出這個問題,我的心是沉重的。首先,我想到了我的家鄉桑植縣死去的兩個男人。一個是我的父親,另一個是一位名叫賀桂如的人。 我為什么要提這兩個人,因為在他們身上,可以找到一碗米飯有多重的答案。在桑植,男人是山,是天。他們活著,就是一株株長在田地里的莊稼,有了他們,家庭就有了靠山,兒女就有了一碗碗香噴噴的米飯而托起的幸福。 我的父親已過世六年,每年的清明和大年三十,按照桑植的風俗,我會去他的墳前拜祭,撫摸一下他墳頭的紅土,理一理墳頭的雜草。大年三十,我會在父親墳的四周,繞滿一墳的鞭炮,點燃,讓平生愛喜慶的父親感受一刻的熱鬧。當鞭炮的火光點燃父親墳頭的枯草,熊熊的火光燃燒枯草,我的內心有一絲淡淡的喜悅。我知道,下一年的清明,墳上會長出一墳的青草。到了清明,看到父親墳上的草繁茂地長著,我仿佛看到父親在向我展示另一重生命。父親去世六年,我的母親和我住在一起,活在對父親的感念里。父親的生日快到了,我的母親會對我說:“昨夜,你父親報夢了,說沒有錢用了。”我會把母親的話記在心中,早早作了安排。夜晚,我會夢到父親,夢中的父親還是那么親切,還是那么忙碌,我夢到了無邊無際的饑餓。這時,父親會煮一大鍋的白米飯讓我吃,可我老是吃不飽,父親總會把他碗里的飯分給我。 父親的去世,仿佛把我的天活生生地扯去一半。父親在時,我還可以偷懶,可以有依賴思想,因為,我沒做的事,父親會做,我們的家庭,會有父親頂著。父親死了,家庭中的下一代男人,理所當然要做事,要養家。 家是什么?在桑植,家就是一碗碗米飯堆砌的日子。飯的好差不要緊,只要有飯度命就行。可天下做父母的不這樣想,他們想養活兒女,還想讓兒女吃上好一點的飯菜,穿上好一點的衣服,讓他們堂堂正正做人。我的父母生下了我,我懂了事,就感受到了父母親這份熾熱的愛。父母親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炎炎烈日中揮汗如雨,在凜冽寒風中牽腸掛肚,可他們從來沒有放棄過對土地的耕耘。他們明白土地是兒女吃飯的希望,是大人養家糊口的重任。在我童年的記憶里,父母打下的糧食老是不夠吃。五谷雜糧成為我們一家活命的主食。一把米,拌上幾升包谷粉子或蘿卜米、洋芋粒、紅薯米,就做成了五谷雜糧飯。父母親盛飯時,會一層層鏟飯,把鍋底有限的米飯盛到我的碗里。吃著白白的米飯,我高興極了,我吃上白米飯了,我吃上白米飯了。一小半碗米飯,我會用很長很長時間品嘗,我很想幾口把飯吃完,可我舍不得。 我在數飯。一粒米,兩粒米,三粒米……我很想弄清一碗香噴噴的米飯是用多少粒米做成的。我知道,弄清了多少粒米,就知道一碗飯的重量。我很笨,我常常數著數著,父親會來到我身邊,把他碗里的米飯倒給我。見了飯,我就忘了。我覺得我的父親是世上最偉大最崇高的人。他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了土地,交給了兒女,他用一碗飯展現一個家庭的活力,用一碗飯體現父親的大愛。說實話,從哇哇待哺到自食其力,我吃了父母親多少碗飯,我已經無法統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日三餐,一餐幾碗飯,我何時花過心思去統計,何時去想過一飯一恩的報答。現在父親已去世六年,每年兩次墳頭的拜祭,陰陽兩隔相見的時間可以用分用秒計算。我不知我的父親為我操勞一生,會在九泉之下做何感想。父親去世前,對母親說:“我這生沒遺憾了,我用一碗碗雜糧飯養活了兒子,讓他在城里當干部,成了國家人。他比我強,我的一生,只為兒女轉,沒出息,我的兒子在為國家轉,兒子比我有出息。”父親去世,我不在身邊,醫院一次次打來電話,說我父親不行了,我始終不信,我的父親永遠是一座壓不垮的山,會長命百歲的,他怎么會死呢。因為不相信,我才會一心撲在工作中。誰曾想,這種執念成為終生的痛。 父親去世八個小時后,我匆匆忙忙趕到父親的身邊。這時,父親早已閉上了雙眼,臉上那一絲欣慰的笑還掛在臉上。我大慟,我跪在父親身邊,想用自己深情的呼喚叫醒沉睡的父親,可父親始終不應,我徹底絕望了。我明白生我養我的父親徹底離我而去了,永遠地離去了。我的母親來到我身邊,一一訴說父親臨死前的話。母親的敘述,讓我再一次陷入無盡的悲痛中。 面對父親的遺容,我能向父親解釋什么呢,又能向父親訴說什么呢?我只能跪在父親的身邊,用綿綿的哀思表達對父親的思念。守靈的日子里,我淚眼朦朧,我想起父親在生時一次次為我飯碗添飯的身影,想起父親千方百計為我吃上一頓大米飯奔波操勞的面孔。 我的父親把他的一生獻給了家庭,獻給了兒女。家鄉的土地本來就貧瘠,加上缺肥,一畝土地打不了多少糧食。這就為難了父親。一個個夜晚,他在床上輾轉反側,想的是明天如何做一頓米飯讓兒女們吃個飽。父親幼年喪父。那年,父親五歲。五歲的父親就開始使牛打耙,做起了農活。犁比父親高,牛比父親高,這難不倒父親。五歲的男孩也是男人,在桑植,這是顛撲不敗的真理。五歲那年,祖母把犁背到田地,把牛牽到田里,溫順的湘西黃牛沒有瞧不起父親的弱小,它體會到孤兒寡母的辛酸,性情溫和地走在前面,配合著父親。父親在祖母的指點下,一次次來來回回,學會了馭牛,學會了犁田,學會了插秧割稻,完成了最早的男兒治家立業的過程。父親和祖母相依為命,一起生活了四十五年。祖母臨死的時候,告訴父親,一定要讓孫子吃飽飯,一定要送孫子讀書。養兒不讀書,除非養個豬,這是桑植的鄉風民俗啊。父親含著淚點頭,祖母去世三十七年里,父親在田地里忙著,他要完成祖母臨終的遺愿,行使著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承諾。父親病了,他舍不得住院,他要省錢讓讀書的兒子吃飽飯,父親做農活被毒蛇咬了,他揮刀砍斷被蛇咬的手指,父親背糧摔斷了脊椎,他用廉價的草藥治傷,他舍不得賣出一粒糧食,他要用余下的糧食換取兒子的學費。父親每次來學校,都會用背籠背來一袋袋大米,一包包的玉米粉或干紅薯米,做我求學的口糧。父親見面的一句話就是:飯吃得飽嗎?家里實在湊不到太多的大米,讓你吃雜糧飯讀書,為難你了。父親的內疚讓我動容,讓我產生無窮的動力,我要好好讀書,有點出息,為父親爭光。在我的心中,父親永遠是崇高的。他的崇高是用一碗碗米飯體現的。一碗米飯有多重,在父親眼里,有千斤萬斤,在兒女眼里,也是千斤萬斤。一碗米飯,連著父親的汗水,連著綿綿的紅土地啊。 那位叫賀桂如的男人生于桑植縣洪家關,比我父親大三十一歲。他去世的那年,我父親才滿一歲。賀桂如和父親都是桑植男人,都是少年喪父的苦命人。賀桂如僅一歲,賀桂如的父親就因常年給鹽商當駝工積勞成疾去世了。是母親靠炸油粑粑和做小工換取一點口糧,讓賀桂如一家四口過上了吃了上頓愁下頓的生活。無庸置疑,在賀桂如童年的記憶里,吃上飯,吃一頓飯,吃上一頓大米飯,是三個不同的概念,是兒子和母親心貼心的親情。幫母親分憂解愁,是賀桂如最大的心愿。我們要感謝桑植這塊紅色的土地,因為貧窮,讓無數個父母親懂得責任,懂得寬厚,讓無數個兒女懂得孝道,懂得體貼。貧窮,會拓展一個人的胸襟,會提升一個人的境界。賀桂如年僅十歲,就寄居在廖家村鎮莫家塔村的舅父向生波家,在桑植,不是窮得沒有活路,是不會投親靠友寄居的,寄居就要看人眼色行事,活在別人的陰影里,哪怕是親戚。賀桂如在舅父家,隨表兄一道學裁縫,上山砍柴,下地做農活,經歷了農村所受的種種苦,正是這種苦,讓他懂得生活的艱辛,讓他體味到窮苦人的難處。賀桂如在舅父家度過了難忘的少年時代,就回到了洪家關。為了謀生,為了養家,他當起了騾子客,跟隨別人往返湘鄂川黔販鹽。賀桂如在一次翻越大山中,不幸跌下深谷,大難不死,可左手因而致殘。艱苦的歲月,過多的磨難,賀桂如養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養成了吃苦耐勞、堅忍不拔的稟性。賀桂如不知道,這樣的生活這樣的世道什么時候有個盡頭。這時,堂叔賀龍給他帶來了希望。一九一六年,長賀桂如兩歲的堂叔賀龍兩把菜刀砍鹽局,拉起了反袁義旗。賀桂如緊緊追隨,從此走上了戎馬生涯。賀桂如懂得什么叫革命,革命就是一個男人活著,不僅要讓自己的家庭吃上白米飯,還要讓更多的家庭吃上白米飯。而共產黨的革命就是這個目的。有了這個信念,賀桂如覺得自己的一生有了方向。賀桂如在賀龍手下任貼身警衛、軍需官等職期間,娶妻劉彩姑,生子賀興仁。一個男人有了家,便有了盼頭,有了責任。冬天,窮苦人家難熬的月份,賀桂如的妻子和親人也不例外,在洪家關老家,賀桂如的妻子劉彩姑萬般無奈,帶著莫家塔的兒時表兄來部隊,他們想到賀桂如當了軍需官,一定會給一筆大錢,讓親人親戚過上好日子。可他們沒想到賀桂如變了,他的心中不僅有一個小家,還有一個大家,他只把自己節省的錢給了親人,公家的錢分文未動。一件小事顯示其高風亮節。南昌起義、洪家關起義、南岔大捷、赤溪河大捷,賀桂如一次次沖鋒在前,身先士卒,賀桂如跟著堂叔賀龍用星星之火點燃湘鄂邊革命根據地的熊熊烈火,并在戰火硝煙中成長為一個堅定的共產黨人,比賀龍入黨還早。赤溪河大捷,引起了國民黨的恐慌,這是邪惡對正義的恐懼。因為恐懼,才會有兩萬敵人對紅四軍的合圍。一九二九年的冬天,在賀桂如妻子劉彩姑的眼里,是寒冷的,在兒子賀興仁的眼里,是寒冷的。這一年的十月十日,為了保存這個紅軍部隊,賀桂如隨堂叔賀龍率部隊轉移到桑鶴邊境。身為紅四軍團長的賀桂如率部隊經沙塔坪、芭茅溪一路往北來到桑鶴邊界八大公山鄉內半坡村莊耳坪。這里山高路遠,人跡罕至,本是安全的。可那天細雨霏霏,煙霧蒙蒙,數萬敵人將紅四軍壓在內半坡山梁下的樹林和草叢里,看到堂叔賀龍受困,一種肉貼著肉的血脈親情在賀桂如心海里蕩漾。紅四軍不能沒有堂叔賀龍,湘鄂西革命根據地不能沒有堂叔賀龍,堂叔賀龍是方向,是旗幟,是一面迎風飄展的紅旗。面臨著紅軍的生死存亡,面臨著堂叔賀龍生死一線的危險,賀桂如選擇舍生取義,他帶著紅軍戰士一次次沖鋒,一次次失利。賀桂如眼紅了,看到沖到前面的二十多個戰士相繼陣亡,他不顧一切,帶著戰士沖到接家臺,與敵人只有一步之遙,勝利就在眼前,曙光就在眼前:“同志們,為了下一代吃上大米飯,沖啊。”賀桂如振臂高呼,罪惡的子彈射來了,賀桂如身中七彈,壯烈犧牲。歷史在這里定格,聲音在這里定格。賀桂如,一個真正的桑植男人,一個頂天立地的紅軍團長,就這樣告別了他的妻子,告別了他的兒子,告別了他敬愛的堂叔。三十二歲的賀桂如就這樣走了,犧牲前,他的心中裝著的是下一代要吃的白米飯。 從一個家庭的白米飯到一個社會的白米飯,我從桑植的兩個男人——我的父親和賀桂如身上看到了桑植男人的特質,看到了中國男人的特質,一碗大米飯詮釋著父輩對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精神的理解。有家才有國,有國就有家。一碗米飯,體現的是親情,折射的是品德。 賀桂如生于一八九七年農歷六月十八,一九二八年在共產黨最艱難的時候加入中國共產黨,一九二九年十月十一犧牲在家鄉桑植縣八大公山鄉內坡村一個叫莊耳坪的地方,享年三十二歲。按桑植的說法,屬于英年早逝。我的父親生于一九二八年農歷臘月十四,死于二OO四年農歷九月三十,享年七十六歲,屬于壽終正寢。按時間推算,賀桂如相當于我父親的父輩。我的父親在生時,知道賀龍,知道賀桂如,他多次動容地向我講述賀龍打土豪給他和祖母送米送大衣的事,動容地講述賀桂如臨死前高呼“為了下一代吃上白米飯,沖啊”的悲壯。我的父親在賀桂如犧牲后的二十年,中國農民改變了受欺壓、翻身做主人的命運,每天過上了再也不為吃飯時受土匪侵擾擔驚受怕的日子。在賀桂如犧牲后的五十九年,一家五口人分到了九畝田地,打下的糧食堆滿了糧倉,父親和他的兒子頓頓吃上了大米飯。 賀桂如犧牲的時候,高呼的是希望,是激勵后來人戰斗的號角,他不想死,他的兒子要想活,他也舍不得死,他的妻子要疼愛,他不能死,共和國的事業要完成,憑著他對黨的忠誠,對下一代的愛,他不應該死。二十年后,活著的他完全可以在一九五五年共和國授勛的時候,理所當然進入將軍的序列。可是他沒有,他和為了共和國的誕生犧牲的桑植七千烈士一樣,默默無聞地長眠于桑植的一方土地。我的父親死的時候,留下的也是希望,是父親把兒子培養成一個國家人的自豪和欣慰。父親沒有入黨,也沒有信仰,但他相信共產黨,熱愛共產黨,正是他對賀龍,對賀桂如的敬愛,才有了我一九九七年加入共產黨,成為我們家庭第一位共產黨員的事實。當我把入黨的喜訊告訴父親,父親高興不已,一直快快樂樂歡喜了七年。父親死得心安理得,死得無怨無悔,因為他的兒子成家立業,不僅頓頓吃了白米飯,還頓頓吃上了大塊大塊的肉。有飯有肉的生活,在父親眼里,在桑植,那不叫日子,叫神仙。我的父親是看著他的下一代做著神仙去世的。 一次次讀賀桂如的生平,每每讀到賀桂如犧牲前“為了下一代吃大米飯,沖啊”這句話時,我會熱血沸騰,淚如泉涌。一次次夜深人靜,我想起了父親,想起了他臨終前兒子是個國家人的遺言,我也熱血沸騰,淚如泉涌。我的父親一生一世,想到是一個家庭的大米飯,他是偉大的。賀桂如一生一世,想到的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下一代的大米飯,他是偉大中的偉大者。他們留下的精神財富不僅是桑植人的文化遺產,也是中華民族的文化遺產。 一碗米飯有多重,當賀桂如和我的父親告訴你,一碗米飯連著下一代的幸福,連著國家的命運,你就會知道一碗米飯的重量。 大愛無疆。請讓我們為偉大的父愛致以崇高的敬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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