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知道衰老是慢慢而來的，我還是沒有調整好心態，“老”就冷冰冰地逼到了我的面前。開學初，當學校領導通知我，“從現在起你就不用到學校上班了”的時候，我心里好一似八級地震。這意味著，單位、社會乃至家庭都不需要我了，我真正地不可抗拒地“老”了，徹底地被“邊緣”化了。每當我吃了早飯，看到別人上班而自己不知所做的時候，就凄涼地想起兩本書名，一是《今天兀自怎生得黑》，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后面的日子該怎么過呢？如果活到七十歲，還有十年；如果活到八十歲，還有二十年。多么漫長的時光啊！
　　正當我迷茫的時候，姜公打電話告訴我，《張家界日報》缺一個評報人，他問我愿不愿意。我說，愿意，就只怕搞不好。他鼓勵我說，不要緊，你搞得好。果然，有一天報社給我打電話，要我擔任評報員。是一位女士的聲音，溫和親切而又清脆圓潤。那時，對我來說簡直是來自天堂的美音。“我又有事做了”，我很高興地告訴家人，家人也替我高興。
　　我就這樣接受了評報任務。每天吃早飯后，我就泡好一杯茶，把寫字的地方弄得一塵不染，然后鋪開報紙，手拿一支紅筆，邊看邊做上記號。我覺得，我就是一個獵人，手握槍桿，坐卡守候，鷹視虎眈，一旦發現“獵物”，心中一陣竊喜，“你這家伙，終于被我逮住了！”逮住一個“獵物”，要把它打到，把皮子層層剝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知識欠缺，我需要查許多資料和工具書。查資料、工具書的過程也是我學習增長知識的過程。有一句話叫“教學相長”，我這叫“評學相長”。6月10日第8版有一篇文章叫《牽牛花》，是永定區教育局基教股的胡雪梅寫的。其中有一句話“牽牛花是纏綿的……清通的……”。“清通”一詞在《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是，形容文章層次清楚，文句通順。那么胡女士用錯了嗎？我不敢肯定。因為胡女士是教育局的工作人員，不是一般的學生，她用詞肯定也是有根據的。于是，我給辦公室的同行打電話發信息，到處求教，又到學校圖書館查工具書，才弄清楚，“清通”是可以形容植物的。弄清楚一個詞的正確用法的過程是很辛苦的，尤其是弄清一些古詩或典章制度或地理沿岸就更不容易了。但我樂意做這些事，因為弄清楚了，我常常長舒一口氣感到十分快樂。評報的過程是一個“辛苦并快樂”的過程。我每天都在“弄清楚”的過程中度過，我再也沒有“今天兀自怎生得黑”的空虛之感了。同時，我也感到我的知識太貧乏了，我的書太少了。
　　評報有時也有一種很純粹的苦。報紙上有些文章，我不喜歡看，一般人不喜歡看可以不看，但我不行，我是評報人，不喜歡看也得看，正如吃東西，吃自己喜歡吃的東西是件很快樂的事，吃自己不喜歡吃的東西，皺著眉頭，咬緊牙關，硬行去吃，那情形很悲壯，那感覺就特痛苦。尤其是大熱天，手里握著筆桿也流汗把稿紙都浸濕了的時候，我的思想就動搖了。心想，何苦呢？我不是愛倫·坡籌錢買米，又不是陀斯妥耶夫斯基籌錢還債。每當動搖的時候我就想起了毛主席的教導。毛主席在《愚公移山》中借愚公之口說：“這兩座山雖然很高，卻是不會再增高了，挖一點就會少一點，為什么挖不平呢？”于是，我把評報當作挖山，挖一“篇”就會少一篇，挖一“份”就會少一份，只要堅持挖下去，又有什么挖不“平”的呢？每當我“挖”完一“篇”就自己獎賞自己一杯茶，每當我“挖”完一“份”就自己獎賞自己到室外走一走，看看夏季艷陽照耀下閃光的綠葉。有好多份報紙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評完的。
　　當然也有純粹的樂。純粹的樂有兩點。一是，當我在點評會上得到掌聲和會后報社領導表揚的時候，我感到很快樂。我雖然六十歲了，還沒有修煉到“心如古井”的程度，我還需要得到別人的肯定。這是我的缺點也是我的優點。二是，一個月滿了可以得到錢。這也是我感到快樂的。一般文人都羞談錢，我不是文人所以不羞于談錢。同時，我和妻子達成了協議，這份額外收入是我的私房錢。一個男人有點小“私房錢”，心里是很美的。我是一個愛朋友的人，平常吃了不少朋友的東西。“來而不往”非禮也。總得要請別人。一講到請別人，妻子就要到家里搞，她說節約些。我總覺得在家里不灑脫。要在外面館子里請，就要動用“國庫”，手續麻煩，我總覺得不爽快。現在好了，我有了私房錢，我總覺得天空特別高遠，空氣特別清爽。當我揣著厚厚一沓錢高視闊步走過校園走過街道，我就感到體內有一種昂然的氣勢，每一塊肌肉都感覺良好。你別見笑，小人物就只有享受小快樂。別人能享受“一擲千金”的快樂，我終于可以享受“一擲五百”的快樂了。上個月發了工資我就請了姜公們喝茶，他們替我節約，我沒有享受到“一擲五百”的快樂，有點小遺憾。我將繼續努力評報，以便以后享受這種快樂。
　　　　　　　　　　　　　　　　　　　　　　　　　　（作者系慈利一中退休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