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狗，那牛，那孤獨

更新時間:2018-03-19 12:36:25 來源：yxfuhua.cn 編輯：本站編輯　已被瀏覽次查看評論

活躍在我記憶里的是一條體高健壯的白狗，上好皮棉的那種白就是狗毛的顏色。它是那樣地惹人喜愛，看人的時候，它的眼睛像是在笑，這已經是先入為主地向你發出了友好的信號；你伸出手來，它會用舌頭舔你的手，你會感覺有點膩有點癢，但絕對舒服。
于是，你笑了，它也跟著笑了。它的兩只前爪在地上按了一按，然后就搭在了你的身上，胸部或者腹部，它鼻子里哼哼有聲，這種聲音調高，可以迂回盤旋，它還興高采烈地大張著嘴，舌頭從嘴里軟軟滑出，一顫一顫熱氣直冒，尾巴則左右搖擺，激起塵土飛揚。
不用說，我和弟弟每天都在享受這條狗的高規格禮遇。它分明記得放學的時間，每到放學時，它就會準時來到一處制高點，以村小學到這處制高點為直徑的圓形區域，盡在它的目光所及中。
當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彎彎拐拐高低起伏的田埂路上時，它就會縱身一躍，如離弦之箭飛奔而來，目的就是同闊別一天的兄弟倆來一個熱烈擁抱。有時，因為在路上貪玩、掏鳥窩、打飛棒、滾鐵環，玩得看不見路，玩得奶奶劃破夜空的呼喊聲一聲緊接一聲，這條狗就在同學堆里焦躁地打轉轉，一邊打轉轉，一邊嘴里哼哼唧唧。
這條和我們相伴相依的狗，一天傍晚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開始以為是人在推虛掩的廚房的門，一下，一下，再一下，門，終于開了，這條狗用盡最后一絲氣力把門撞開了，隨之，它的后半身癱在了廚房的角落里，頭搭在門框上，喘氣，嘴緊閉，目光凄婉。這分明是中了毒。使盡了想得出的讓它嘔出毒物的種種招數，奇跡并沒有發生。
它怎么想到要回家的呢？它又如何知道我們一家人在廚房里的呢? 唉，想起它的慘死，想起它的親熱與親切、熱情與奔放，我的心里就會隱隱作痛。
那年，家里多了一個伙伴，是和另一家搭伙買的一頭小水牛。它走路發出的“啪嗒啪嗒”聲，一下子就把兄弟倆吸引住了。
剛到家時，它還滿臉羞怯，一見我們伸手摸它的臉就匆忙躲閃，不過，沒過多久我們就混熟了，它開始主動摩挲我們的手，允許我們握著牛角隨便晃，允許我們在它臥倒時捏它的奶頭，允許我們騎在它背上唱“喔喔喔喔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放學回來，兩兄弟應是一個扯豬草一個放牛，但弟弟對放牛這份差事硬是情有獨鐘，我拗不過他，他也確實稱職：牛不想吃草了他才牽牛回家；附近的草吃遍了，他也不避遠——直到那天出事。
那天，他來到離家五里遠的小溝邊放牛。牛吃草，他游泳，游得人倒插在水中，兩只腳在水面上撲騰。幸虧一個來溝里洗鍋的漢子躍入水中，他才撿回一條命。
本來，父親對另一家人只駛牛不喂牛、牛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行徑大為惱火，發生這事更是震怒。他拾起一根棍子就在牛背上亂抽，開始每抽一下，它的兩條后腿就蹦一下，抽到后來，它不再蹦了，任憑抽打，直挺挺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眼皮耷拉著，表情隱藏在黑暗里。.
第二天，一個我認識的牛販子和一個陌生人來了。牛販子掰開牛嘴看了看，隨后伸出兩個手指頭，陌生人也伸出兩個手指頭。這時，牛販子拍了牛背一巴掌，叫一聲“發你的財”，牛就被那個陌生人牽走了。聆聽著熟悉的“啪嗒啪嗒”聲漸漸遠去，我的眼淚飛出了眼眶。
一晃很多年過去了，我遇到過很多各具特色的狗，譬如，岳父家的狗是一條文靜的狗，文靜得有些矜持，它總是那么四腳立定靜靜站著，神態超然物外；而老家因是單家獨戶，有一群狗，少的時候也有兩條，特點是瘦小膽怯，見我就埋著頭，“汪汪”低吠。
說真的，我真想對這些狗示以親近，它們也一定會對我的投之以桃報之以李。這份情感純潔、純真，純度很高呵。我同時又在想，情至深，傷害也就深呵。如是，我寧愿離它們遠遠的，遠遠地離開它們，頂多，偶爾，悄悄投送給它們不經意的一瞥；我寧愿忍受由此帶給我的孤獨。
前不久，我在一處山坳里看到一頭水牛。這是一頭已至中年的水牛，碩大的牛角上橫行刻著歲月的年輪，滾圓的脊背上毛少，因而在春日暖暖的陽光下油光可鑒。它的頭扭過去埋藏在身子的另一側，顯然，它正聚精會神地舔吃嫩草。從優雅的吃相看出它的身心是恬淡放松的。
我不忍驚擾它，我不忍拉近和它的距離，我以一種慣性承受著孤獨的煎熬。其實，我真想走近它，摸一摸它的光亮的脊背呵，摸一摸它的由皮鞭和犁軛斧鑿之后屈指可數的毛呵，可是，我不能，因為這樣一來，或許就會觸及彼此潛藏于心的無言的傷痛。
啊，那狗，那牛，那難捱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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