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人性的鳳凰
    連  佳
   一直相信它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讓人魂牽夢繞。我兩次從湘西歸來，都寫下了感受，從日常游記到心靈感悟，從鳳凰的山水到古城的文化氣質和人性精神。每一次寫，自己都越來越深地陷人對鳳凰的美好回憶中去。寫了這篇之后，我的思緒一整天都在遙遠的鳳凰徘徊。所以，我不敢再寫一篇關于它的文章，因為我怕寫著寫著就忍不住要跳上西去的列車，奔向鳳凰。
    如果不是當地的民俗學家向我們介紹，鳳凰曾是一個“六千居民八千兵”的軍事重鎮，我們怎么都想不到這樣一個恬靜充盈的柔美小鎮居然有過那么一段轟轟烈烈的血腥歷史。過去污穢的空氣早已被時間沖淡，沾滿血跡的斑斑石板路也被歲月刷洗得干干凈凈，就連提起這段不堪回首殘酷往事的老人們也沒有了激昂的語調，只是平靜地敘述著鳳凰曾有的過去，因為它畢竟已經成為了歷史。《邊城》和《長河》看了多遍的學生帶著夢想開始在小城中尋找沈從文先生筆下的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湘西世界。那坐在路邊，身前擺著一個墊著紅布壇子滿臉皺紋的老婆婆，不就是以前一個孤老而終蠱婆的身影?多年前的某一天，被憤怒的人們拿到大太陽下暴曬了三天三夜的草蠱婆，臉上也堆積著這樣多的皺紋，眼神更是一般的迷惘而渾濁。而這一塊寬闊的平地，是不是見證過一群人拿起決定自己生死的卦木時哀怨的眼神，然后是一道寒冷的白光從脖子上閃過。還有這一道清水中，美麗癡情的翠翠也曾站在老渡船上等待著那個“也許永遠也不回來，也許明天就回來的”儺送。小城中，我們努力尋找舊日的痕跡，拾起沈從文散落在此的童年。
    但更多的人來到鳳凰是找尋在城市已無法尋覓的真實自然，還有完全陌生的少數民族的生活狀態。所以當他們被問到鳳凰美在哪里時，大多數人都會說：“環境，景物還有民俗。”我一點都不否認鳳凰有著保護得幾乎是完美有自然風光和傳統而不刻意有民俗景物，因為堆綠的南華山、澄澈的沱江水和一排掛著大紅燈籠的吊腳樓就可以證明一切。從千余年的歲月中一步步堅實走過的鳳凰，如果只有如他們所說的外在美，恐怕是美得浮華，而同時，一個僅自然和民俗為根基的山城也是不可能在惡劣的自然災害和殘酷的各類斗爭中生存下來的。所以，直至現在依舊完整的鳳凰，最重要的延續紐帶就是那一種特殊而珍貴至善至美的人性精神。鳳凰的驕傲，沈從文先生就一直以“鄉下人”自居，并充滿了對只屬于鄉下的那“一種優美、健康、自然，而不悖于人性的人生形式”的向往。故園正是代表著他理想的精神家園，而鳳凰人則代表了這種純真人性和人生形式。走在鳳凰，才發現鳳凰對文化的標榜不在于清涼涼的石板小巷，不在于迎風招搖的布簾招牌，也不在于抖動起來亮光亂顫的細花銀飾，或是沿街叫賣的青翠的蒿菜粑粑或是香噴噴的糯米雞，而是從創造這一切的鳳凰人身上你所能感受到他們人性的善良質樸。就連一向為人們貶斥為充滿“銅臭味”的買賣，在這里也成了一種似乎和錢無關的，人和人交流的方式。人們吃飯的“吊腳樓客棧”的老板娘做事麻利，說話干脆，但當我們把干凈可口的飯菜一掃而光后請老板娘算帳的時候，她卻滿臉的尷尬，雙手在不自然的搓動，支吾間竟拿起板凳和我們一起坐下共同商量飯錢，著實讓我們驚奇不已。最后，她收的當然是不多的飯錢和我們一大堆的謝謝。還有一大清早趕了十多里山路來到鳳凰做買賣熱情招呼我們的阿婆，她不怪哥手毛腳的我們挑選時的不小心，最后竟還送了我們好些，雖然我們買的只是1塊錢3斤的獼猴桃。要是你沒有去過鳳凰，你一定不會明白生活居然可以如此的簡單而清澈。從沱江邊洗衣的棒槌聲開始，鳳凰人就開始了新的一天緩緩的卻是隨心所欲的生活。晚上隨著暗淡的路燈點亮，一扇扇木門輕輕地在嘎吱一聲中拉上，由此結束了一天的生活。大喜大悲是沒有的，有的只是放下心的輕松。即使是旅游旺季，小城也并不喧鬧多少，依舊在按照自己的規律行走，看著太陽，做著該做的事。還在農歷十月就燒上一盆炭火，全家人暖暖地圍坐，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享受最溫馨的天倫之樂，而毫不在意我們驚異的目光。他們自在的生活不容許打擾，也不可能被打擾。
只有文化，經過歷史的大風大浪淘洗過的文化，才可能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持久而深刻地影響著這一方水土這一方人。回到喧嘩的城市后才發覺，在鳳凰那些多么易得的寧靜的氣氛和踏實的感覺，在城市里是這樣的難求。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我竟然回想起了某一天晚上從沱江邊散步歸來時，走過透著微微燈光的小屋，看見并排坐著的兩位老人，正低著頭舒服的睡著，而前面的電視機正播放著新聞聯播；想起了總是含著笑的粉店老板堅持一次只下一碗翠綠滑嫩的綠豆面，為的是保證每碗有足夠份量的可愛原則；想起了引舟載我們去沈從文墓地的老大爺，憨憨的教著傻傻的我們用苗語講：“我愛鳳凰”身邊是巨大的都市的噪音，但心中涌現的卻是清涼的山城氣息。原來我竟也如此的依戀著鳳凰。
    永恒的神秘將永遠地在這片古老的山林中環繞，但歷史的腳步卻不能夠在美景中停留。不管歲月如何刻畫這片土地，永遠不會改變的，是融入了鳳凰人血液的對美好人性的執著追求。所以不論何時去鳳凰，都不會感到失望，因為鳳凰人才是鳳凰真正最美的風景，在湘西這片蒼老而亙古不變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