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的稅官生涯
一 冰
“沈從文,1902年生,曾在土著部隊當兵,著有享譽世界的《邊城》、《中國古代服飾研究》等著作……,”在沈從文故居,黑白分明的文字如此介紹沈從文,這一切人們耳熟能詳,但絕少人知道他曾當過稅官。
“這個縣城因為是沅水上游的一個大碼頭,上下船只多,又當官道,每天常殺二十頭豬一兩頭黃牛,我每天……每只豬抽收六百四十文的稅捐,牛收兩千文,我便每天填寫稅單……”
在《沈從文自傳》里,沈從文用如此精確的數字和詳細的描述回憶自己的“稅官”生涯。
說到沈從文如何當的稅官,不得不提到中國近代史上湘軍部隊簞軍中著名的青年將校田興恕。此人26歲時(同治二年)就擔任了貴州提督、欽差大臣。與田興恕在一起統率篳軍轉戰各處的是一群青年將校,年齡在二十左右。其中同時得到滿清提督銜的有四位,而沈從文的祖父沈洪富正是其中一位。軍人的那份光榮使沈家把培養一個將軍作為家族的使命,沈從文的父親從小就不缺少一個作將軍的風度,而沈從文的舅父本身也一直在軍營生活,這或許是沈從文十幾歲就去土著部隊當兵的原因之一。1916年,沈從文正在高小學習。當地志士受蔡鍔討袁戰事的刺激,感覺軍隊非改革不能生存,因此就在鳳凰縣設了四個軍事單位。一切都用新式訓練,地方因此氣象一新。精神抖擻的學生兵結隊成排在街上走過,和所有小孩一樣,沈從文也覺得他們威風,有出息。不久,沈從文聽說“技術班”每月可以考一次,還可以配吃一份口糧,就問母親可不可以參加,果然沈母爽然同意了。l5歲的沈從文小學畢業后,跟著所在部隊流離了很多年,先是在懷化,又到了辰州(沅陵),抄抄寫寫當“上土司書”,間或還幫忙當下廚子。大約是1921年左右軍隊防區也發生了變化,兵隊打散了,沈從文領了遣散費,帶了護照回了家。
回到鳳凰已是8月左右,沈從文不安定的心怎耐得住無事可干的寂寞?12月,正值大雪,他用生棕衣松松地包裹了兩只腳,背了一個小包袱跟著一個教中學的舅母的轎子走向沅州。一路上大雪紛飛,沈從文幾次摔在窄窄的山路上。走了4天后,暫住在一個卸任縣長舅父家。不久,沈從文的這個舅父當上了警察所長,為沈從文謀了一個每天抄寫違警處罰條子的辦事員差事。正是這個時候,警察署從地方財產保管處接收了本地屠宰稅。他每天都得把全城跑到,過一個長約一里的在湘西十分著名的長橋——據調查采訪,應該是叫風雨橋——往對河去看看成衣鋪、銀匠鋪、南紙店、絲煙店……不拘什么地方,每到一處便有人向他打招呼,他也經常跟他們一起閑談玩耍。沈從文在他的自傳里回憶說“每個店鋪里的人都認識我,我也認識他們”。這倒不是因為他的職位多么威風,而是這些商店主人照例就是本地小紳士,知道許多事情皆得警察所幫忙,因此款待他不壞,看來還是沾了其舅父的光。盡管地方不大,稅收也不多,但當時對稅收也是非常重視的,除了安排沈從文收稅外還派人去查驗。沈從文也恐怕那查驗的舞弊,自己又常到全城每個屠宰桌邊看看。他一個書生氣比較濃的少年用一雙好奇的眼睛觀察著世界,每天并不能查出多少漏稅行為,卻見識了很多事情,由此感到“這份職位有趣味”。沈從文每天把事情做得有條不紊,每個月可領得十二千文的薪水。
應該說沈從文的舅父只是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在他病逝以后,沈從文并沒有失業。舅父一死,當地的捐稅抽收保管工作改歸一個新的團防局。沈從文因為職務上“不疏忽”的考語而把職務接續下去,到新的地方新的機關繼續當收稅員。情形稍稍不同的是,他每天的工作忙多了,早上一面把票填好,一面還得在十點后去各處查查,月薪也從十二千文增加到了十六千文。
這一段歷史知情的人非常之少,我在鳳凰縣內經過多方打聽才找到當地最年長的一位叫梅挹秀的老人,她是沈從文的遠旁親戚,稱沈從文為表哥,比沈從文小11歲,據她回憶,小時候大人們曾提過沈從文收稅的事,說是非常負責,在外面做得很好。她50年代還和沈從文有來往,是舊社會的女大學生,從懷化某大學退休后生活在鳳凰。
在“五四”新思潮的影響下,沈從文,一個極具靈性的孩子,離開了家鄉去北京闖蕩。若干年后他寫道:“許多人生活在那個城市里,我卻常常生活在那個小城過去給我的印象里。”
游人游記